第18章 老太妃
她说的没错，萧炎垂眸望着膝头蜷起的布料，常年如银针攒刺的钝痛竟化作缕缕青烟般散了。
膝盖传来的不是剧痛，而是麻痒的生机，仿佛有万千细根在筋骨间抽芽。
晚霞透过窗棂切在他面具上，映得露出的半张脸有了血色，连常年紧抿的唇角都松了几分。
“还请慕容姑娘尽力施为，若能为本王解开蛊毒，定当重谢，不过在解蛊之前，还请姑娘保密。”
他相信慕容浅的能力，但无论如何，他中蛊之事不能泄露出去。
如今朝中局势错综复杂，暗潮汹涌。
蛊术在世人眼中多与邪术妖法相连，堂堂摄政王身中蛊毒，一旦消息走漏，朝堂政敌定会借此大做文章，污蔑他德行有亏招致祸端。
其二，中蛊意味着他身边亲近之人或有背叛者，知晓此事便等于将把柄拱手相让，谁也不知暗处藏着多少双觊觎他权势的眼睛。
一旦暴露，不知多少人会趁机落井下石。
“王爷不必多言。” 慕容浅搁下茶盏，杯底与案几相触发出清响，“我知道，有些话该烂在肚子里。”
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利落的阴影，“不过来日若有需要王爷之处……”
“本王答应的事，从无虚言。” 他倾身替她斟茶，琥珀色茶汤在盏中晃出涟漪，“慕容姑娘只管开口。”
慕容浅举杯轻抿，茶香混着炭火气漫入喉间。她望着眼前人眼底的沉毅，忽然觉得这桩隐秘的交易倒比侯府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来得爽快 —— 至少摄政王的眼里，没有藏着刀。
“如此，便谢过王爷了。” 她搁下茶盏，起身福身时步摇轻晃，“时候不早，该告辞了。”
“侯府路远，我遣影卫护送姑娘。” 萧炎话音未落，忽见檐下竹影晃了晃 ——
“谁在那里？” 萧炎眉峰微挑，袖中暗器已悄然滑入手心。
“哎哟！”
随着一声轻呼，满头珠翠的老太妃从竹影里探出半个身子，鎏金护甲勾住了竹枝，正手忙脚乱地往后退。
她发间的九鸾金步摇歪得不成样子，活像只被风吹乱了羽毛的老孔雀，偏生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盯着慕容浅，嘴角还沾着半粒没来得及咽下的蜜渍梅子。
“母亲？” 萧炎有些傻眼。
老太妃理了理歪掉的霞帔，咳了两声，摆出一副 “哀家只是路过” 的端肃模样，却在对上慕容浅的目光时立刻破功，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袖子带起一阵香风，直把少女笼罩在沉水香的气息里。
“好个标致的小姑娘！” 老太妃拉着慕容浅的手腕晃了晃，“快让哀家瞧瞧 ……”
暮色里，老太妃凑近，眼角的皱纹笑成了秋日里晒暖的菊瓣。
趁她不备，快速塞了一粒东西到她嘴里。
慕容浅向来不惯与人这般亲近，下意识的要吐出来，舌尖却突然触及一道甜味，忽然怔了怔。
那气息像极了记忆中模糊的暖 —— 幼时在侯府，母亲江语嫣总在袖中藏着蜜饯，趁人不注意时塞给她。
老太妃的手很暖，掌心的纹路擦过她手腕时带着细碎的痒。
她看着老人家认真替自己整理裙上流苏的模样，发间几缕白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也是这般温热而颤抖。
“这裙角的针脚太密，走路要吃亏的。” 老太妃嘟囔着替她抻平褶皱，“哀家年轻时跟你一样，也最爱穿月白缎子，先皇还称赞说皎皎如高山之雪，话说你这孩子长得跟哀家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都是那么俊俏……”
小桃连憋的通红，也不敢笑，眼前这脸圆圆身圆圆的老太妃活像个富贵人家的老封君，哪里能看出高山之雪的清冷。
慕容浅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僵硬的肩膀渐渐松下来。
不知为何，这老太妃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像是把岁月熬成了蜜，裹着陈年旧事的甜，糊里糊涂就融化了她的疏离。
老太妃越看慕容浅越喜欢，“多大啦？姓甚名谁？可曾许配人家？”
“母亲，这是永安侯府的慕容姑娘。”
萧炎开口，示意夜无殇上前搀扶老太妃。
他看的出来，慕容浅是个疏离冷淡的人，怕是不习惯与人如此亲热。
没想到慕容浅先伸出身搀扶住老太妃，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慕容浅见过太妃娘娘。”
老太妃乐的见牙不见眼，不由分说将自己手腕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褪下，套在慕容浅手上。
“好孩子，我一见你就喜欢，这镯子就当是见面礼了。”
慕容浅刚要推辞，老太妃一把按住她的手，“长者赐，不可辞，你且收着我还有事要拜托你呢。”
“……太妃请讲。”
“我呀打年轻时候就特别想要个乖巧又听话的闺女，可惜只生了这么一个臭小子，成天冷这张脸，跟谁都欠他钱似的……”老太妃埋怨的往萧炎飞了一眼，又握住慕容浅的手，“今儿见到你我可太喜欢了，以后你若不嫌弃就常来陪我唠唠嗑可好？”
老太妃连哀家都不说了，直接就是你我，显见的是真盼望着慕容浅能常来。
对着老太妃那殷殷期盼的眼神，慕容浅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而是点点头，看着老太妃开心的样子，嘴角渐渐染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送走慕容浅后，萧炎转身看向老太妃，脸上带着几分无奈，轻声说道：“母亲，您方才可太莽撞了些，可别吓坏了人家姑娘。”
老太妃一听，眼睛一瞪，嘴角却带着一抹促狭的笑意：“哼，别以为我这老眼昏花看不出来，你呀，对人家慕容姑娘有意思吧。”
萧炎闻言，即使有面具阻挡，脸上仍是微微一热：“母亲……”
老太妃不以为然，走上前拍了拍萧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邀人家姑娘常来王府做客，近水楼台先得月，还不是在给你制造机会。不过这姑娘真的很合我的眼缘，又漂亮又落落大方，算你小子有眼光。”
萧炎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疾的双腿，并不答话。
老太妃何尝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妄自菲薄！双腿残疾又如何？以你的才华和地位，哪点配不上？莫要再胡思乱想，把握眼前人，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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