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所谓不得已
北方的深秋同南方不同,枝头早已不见半分绿意,温度更是降低了不少,紫禁城中火盆已是用上,走进武英殿的骆养性被瞬间袭来的暖意激出了一层薄汗。
此刻武英殿中,朱由检正看着张国维的奏本,先是自陈疏忽,这几日整理档案才发现夏允彝的奏本,不知为何会夹在一堆旧档之中。
本以为只是官员疏忽,谁知查后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张国维很是清晰得将高文采查到的事情始末原本写了下来,自然,这些事,骆养性已是查明,在十日前便已是告知了皇帝。
可实际上,此事同张国维也没有关系,那个时候,张国维还没有负责南京政务,且吏部尚书是郑三俊。
朱由检将这份奏本放在一边,抬头看向骆养性,“让他们进来!”
“是!”骆养性说完退回到门边,内侍立即掀起厚重的门帘,自姜埰领头,后面跟着七八个人,最后一个是高文采,他将已经软了腿的绩溪县令拎入殿中,而后松手,任由他软倒在地。
姜埰拱手道:“陛下,臣等已是查清徽州京债案,按陛下之命,将徽州一众官员押送入宫!”
涉案的自然不仅仅是殿中的这些人,唐良懿是无妄之灾,但也无法免他的责任,毕竟是在他治下出的这个事。
除了这几个县令,下头涉及六房典吏、主簿等都有牵涉,自是要一并拿来,已是都进了刑部大牢。
吏不是官,还没资格进大理寺!
朱由检抬眸看下殿中诸人,唐良懿受不住皇帝冰冷的眼神和威势,当即跪在地上请罪,“陛下,臣失察,请陛下治罪!”
这一路上,唐良懿也是想清楚了,所有罪名中,失察是最轻的,自己也能接受,罚俸或者贬职自己也有了心理准备。
朱由检已是看了结案奏本,这个唐良懿的确没什么能力,但人际关系却颇是不错。
“你为徽州知州,州府中出如此大事,你竟充耳不闻,可想平日是如何理政,如此为官,可有将徽州百姓放在心上?”
唐良懿忙颔首,“陛下明鉴,臣未及时发现他们恶行,乃至事情到如此地步,但臣不敢言自己无过,陛下—”
说完,唐良懿重重叩头,沉闷声响让朱由检也不由皱了眉,这番悔过就算是表演,也着实过了。
“歙县县令是哪个?”朱由检没管唐良懿,眼睛在其余几个跪着的人中间溜了一圈,便见一个形容憔悴的人膝行几步。
“罪臣赵惟,参见陛下!”歙县县令跪在地上,身子却是止不住得发抖,要说这里头最怕的,莫不就是他自己了。
唐知州一个失察也就过去了,其余几个县令治下虽也有违规发放京债的案子,但到底没出告御状的人啊!
可怜自己运气实在不好,这告御状的商人,偏偏出在自己县中。
“你们倒是做的一手好账,朕看来,不入户部当真是可惜了!”朱由检将姜埰写的几个县账目伪造奏本摔在他们身下,“仔细看看,为了你们所谓的政绩,将朝廷的钱强行放给无法偿还的人,届时家破人亡,你们却得了表彰,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歙县县令不住磕头,声音比起唐良懿来还要响上几分,“陛下,臣知道错了,可臣也是不得已啊,臣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这么做啊!”
什么都被锦衣卫和这几个御史查清楚了,歙县县令也自觉没有什么隐瞒的,把知道的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陛下,当初京债在南直隶发行,上头就说了,既然是朝廷政策,若是申领的人没有或者太少,于政绩上不好看,这才动了伪造的念头,后来...”
“上头?哪个上头?本官可没有让你们造假!”唐良懿一听便是怒了,这不就是把脏水泼给自己了吗?
自己什么时候让他们做这等事了,“陛下,臣是说了政绩不好这话,可万万没有让他们走歪门邪道,顶多就是问一下那些来朝廷办理契税的商人,需不需要京债罢了啊!”
“是,唐知州的确没有让咱们做这事,可后来,眼瞧着其他几个州府京债的申领数量都比咱们徽州这儿多,这说明什么?说明咱徽州这儿的商人不行...”
歙县县令涕泪横流,心里也觉得委屈得厉害,“陛下,臣等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想了这主意,本意也是想多为朝廷赚些利息,就算他们还不出,抵押的房子田地,朝廷也是不亏的呀!”
“听听这话,”朱由检不由气笑,敢情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有理,觉得委屈呢,“朝廷于银钱上是不亏,可亏了百姓对朝廷的信任,比起银钱来更为严重,你们以为流贼是怎么来的?就是被你们如此行为给逼出来的!”
“陛下息怒,臣等知罪!”
朱由检动了怒,下面跪着的一片人不住磕头乞饶,但朱由检深知,他们只不过是口头上的“知罪”罢了,内心深处,只怕并未明白这件事的影响会有多恶劣。
往小了说,放京债给偿还能力不足的商人,虽然有抵押,可从禀报上来看,这些官员也并非一一核查抵押之物是否真实,若当真没有抵押,这钱收不回来,朝廷一样是亏欠。
这就是偷挪朝廷钱财,久而久之,朝廷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些钱,岂不就这么给他们放没了?
往大了说,这些行商被强行放了京债,若最后当真被收了房子田地铺子等,导致积累一世甚至几世的财富化为乌有,他们难道不会反了朝廷吗?
真以为江南人说话软,行事也是软的不成?
“除唐良懿外,押入大理寺,三司会审吧!”御史全程参与了调查,最后审理自也不会落了他们。
歙县县令听到是入大理寺,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进诏狱,要不然啊,进去了可真再难出来了。
唐良懿听自己要被留下,更是紧张,不知道陛下留下自己是要做什么,他看着几个县令被锦衣卫带走,匍匐的身体更低了些。
“起身吧!”
皇帝的话让唐良懿怀疑起了自己耳朵,他茫然抬头颇是不知所措,还是站他旁边的高文采踢了他一脚,唐良懿才晃过神来,立即爬了起来。
“多谢陛下!”
朱由检看着他这蠢笨模样,想着大明朝到底有多少官员同唐良懿一样,不是因为真才实干坐在这位子上,而是因为周围盘根错节的势力,将他绑在了这位子上?
“你是何时担的徽州知州?”朱由检问道。
唐良懿一愣,陛下这问题问得着实古怪,自己履历从吏部就能调出,何必要亲自来问一问?
不过面对皇帝,唐良懿还是垂首道:“已是任了五年。”
“五年...”朱由检点了点头,“你是庚午年(崇祯三年)的进士,也就是说,你只用了六年时间,便从一个通判做到了知州?”
唐良懿明白皇帝为何有此一问了,冷汗又冒了出来,磕磕巴巴想要解释,可该解释什么?
朱由检看着他心虚模样,朝骆养性点了点头,骆养性当即站了出来,翻开手中一份书册念道:“庚午年五月,自 送三十匹绸缎入江阴周府,十一月,上奏本称昌化县发生瘟疫未曾禀报,而昌化县知县孔显 ,经查证,是温体仁一党...”
随着骆养性的声音,唐良懿如坠冰窟,陈年旧账被翻了出来,桩桩件件都与当初周延儒和温体仁的党争有关,自中进士那一年起,每一年他都有送礼去周延儒江阴老宅中。
也参与了打压温体仁一党的不少事件,因他这份“政绩”,升官自然是快。
就算后来周延儒被卸了官职,可纷杂的官员便如蜘蛛网,哪里会说断就断了。
再加上周延儒还需要他才朝中出力,好早日让他回朝,他这官运,只比从前更畅通了些。
可现在,从前的春风得意化作手掌,轻轻柔柔地便掐住了他的脖子。
“陛下恕罪,臣也是不得已,周阁老—”
“朕竟然不知,如今内阁还多了一位阁老?”朱由检听唐良懿还唤周延儒阁老,心中更是气愤。
“不,臣口误,是臣被周延儒蒙蔽,但臣对大明、对陛下忠心一片,还请陛下开恩啊!”
“那就得看你自己了!”
朱由检朝骆养性使了个眼色,骆养性当即领会,拽起唐良懿笑着道:“唐大人,有劳您去诏狱坐一坐,喝杯茶!”
“诏...诏狱?”唐良懿听到这两个字面色惨白,可他尚未来得及开口求饶,便已是被锦衣卫拖了出去。
门口的高文采摇了摇头,果真被自己猜对了,自己查的那些东西啊,洛指挥使早就命人查了个清清楚楚,也早就送到了陛下这边。
只怕南京的马世英几人,很快也要来诏狱走一遭喽!
对,还有那个心心念念惦记着回京的周延儒,这次,心愿也能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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