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三章 翩然(二合一)
这一切并非流言。司马道子确实想要从司马德宗手中夺取皇帝之位了。
司马道子要当皇帝的想法久已有之,自从他谋害了兄长司马曜之后,司马道子便一直在为此事做准备。
让司马德宗继承皇位,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是司马道子觉得,司马曜刚刚暴毙,舆论沸腾之时,自己不宜立刻上位。那会让所有人对自己产生怀疑。所以,扶持司马德宗继位,可以平息舆论,洗白自己。
况且,当初朝中还有许多反对自己的势力,自己必须挟新皇以清除这些反对自己的人,将整个大晋朝廷的权力全部抓在自己手里。让朝廷上下都是自己的人,那么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而且,自己的德望也不够,需要做几件大事以增强实力和德望,服天下之心。
然而,其后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让司马道子顺心的。先是王恭起兵,搞得自己很狼狈,差点丢了京城。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之后,司马道子决定讨伐桓玄以恢复声望,并借此建立威望。可他万没想到的是,这却捅了马蜂窝。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第一次兵败之后,司马道子感觉到了压力,他不得不再来一次。而第二次败的更惨,让他的声望进一步的低落。
期间,被迫跟李徽达成协议,硬生生的被李徽吃掉了大片的土地,也是让他为人非议和嘲笑的点。甚至为了牵制李徽,他做出了承认燕国慕容垂皇帝之位的举动,更是让很多人对他失望之极。
司马道子心里明白,经过了这些事之后,他距离皇帝的宝座是越来越远了。
可是,人就是如此。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渴望得到。司马道子想的发疯,只是苦于形势所迫,不敢轻易行事。
这些心思,除了司马道子,知道的人不多。王绪是其中一个,他早就知道司马道子的心思,曾经他也以为这一切会顺理成章的发生,也曾向司马道子提出过一步步践行的步骤。可是形势的发展,让王绪再也不提此事。王绪明白,在整个局势大不利的情况下,这种想法绝对不可能实现。那只会让局面更糟。
但对司马道子而言,意识到这一切是痛苦的。所以他不顾一切的要尝一尝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的滋味,哪怕脚下踩着刀尖,哪怕身旁烈火熊熊,他也要尝一尝上方那一滴甘露的滋味。因为他明白,自己也许很快就要被切成碎片,烧成灰烬了。
在姑塾城破的那个晚上,司马道子在王府密室之中拿出了那枚传世玉玺。几年前,李徽将此物献给了他,这本应该交给司马德宗的传国玉玺便被司马道子珍藏在了自己的密室宝库里,被供在最显眼的位置。
每当疲惫无力之时,每当对局面的恶劣绝望之时,每当心力交瘁之时,司马道子都会来把玩一番。那玉玺被他用丝绸擦拭的一尘不染,锃光瓦亮。每每抚摸着这传国玉玺的时候,司马道子都会立刻变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充满了斗志。那是至高无上的的权力和地位的象征,那是他这一生奋斗追求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从泥泞之中走来,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弑君弑兄,不惜杀了成百上干反对他的人。他怎能放弃?
在那个晚上,意识到局势已经大不妙的司马道子便萌生了不管局势如何,自己也要得偿所愿的想法。
那日,他向王绪暗示了自己的想法。王绪是最懂他的心思的人,他无需说的太明白,王绪也能领会。
之后,尽管城外大军云集,尽管战火滔天,司马道子热切的心都在关心这一件事。可令司马道子恼火的是,王绪辜负了他。
王绪在朝堂上上奏,请求授予司马道子九锡之礼。九锡之礼乃是最高的荣誉,甚至是桓温临死之前也没有得到的荣誉,是通向皇帝之位的最后一步。这本已经是最好的铺垫。可是对司马道子而言,王绪这是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这种时候,还需要什么铺垫?而且,他甚至事前都没有向自己请示。
自己对他如此信任,认为他会心照不宣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却来了这么一手。若非是他愚蠢,便是他故意为之。
朝中众臣很快同意了王绪的奏议,每个人都以为司马道子会很高兴,然而站在堂上的司马道子脸黑的像是锅底一般。当司马德宗笑嘻嘻的宣布了旨意,赐予司马道子九锡之礼的时候,司马道子甚至没有接旨,就那么走出了大殿,留下满堂错愕的大臣们。
王府之中,司马道子将王绪骂的狗血淋头。王绪辩解说,他以为王爷要的便是九锡之礼,他也认为此刻更进一步是不明智的选择,王爷的愤怒他并不理解。
这样的解释更是激怒了司马道子,他和对待身边的所有人一样,抄起茶盅砸向了王绪的额头。他经常这样干,以至于身边侍者没有一个人额头是没有留下疤痕的。打骂对司马道子而言是常事,从小他便习惯如此。
即便是王绪,司马道子也不会给他面子。
“你这是背叛,这是对本王的不忠。你这个混账。想想当年的你,你不过是太原王氏的远房旁支,穷困潦倒。是谁重用了你,让你成为太原王氏的主人,让你从落魄之人成为权倾朝野之人?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你是故意为之,居心险恶之极。”司马道子指着王绪的鼻子大骂。
王绪捂着额头,指尖渗出血来。他跪地求饶,连求恕罪,解释着此刻为何不能那么做的原因。换来的是司马道子更加肆意的辱骂。
直到司马道子骂累了,并且王绪也表示自己会继续推动下一步的事情,完成司马道子的心愿之后,司马道子才挥手像是赶一条狗一样的将王绪赶出了府。
离开王府回去的路上,王绪一边擦拭额头的鲜血,一边业着牙冷笑着。
不得不说司马道子是聪明敏感的,他看出来自己是故意为之。王绪当然是故意为之,倒不是为了司马道子着想,他这是为了自己着想。
眼下的局面,虽然京城未破,司马遵率军的防守也似乎颇有建树。但是王绪知道,京城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城中所有人,无不对司马道子恨之入骨。他干的那些事,已经不光是得罪了所有的大族和官员,也让百姓们恨之入骨。前段时间,为了守城,他对大族官员们的逼迫和杀戮,纵容兵士对百姓的劫掠残害已经让他被所有人痛恨。
眼下的京城,其实只需要一个火星便可点燃,便可将司马道子焚毁。司马道子自己不自知,王绪可是心中清清楚楚。或许司马道子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否则他为何如此急迫的想要得到他想要的。
对王绪而言,他可不想陪着司马道子一起被烧成灰烬。虽然已经和司马道子深度捆绑,但是王绪终究还有退路。但如果自己遂了司马道子的意,助他夺位成功,那么自己便成了篡夺皇谋逆,谋害先帝的同谋。这样的大罪是不可饶恕的,是难以脱身的,是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原谅的。
司马道子要自己帮他圆皇帝梦,自己是绝不会做的。故意装作不明白意图,以九锡之礼来糊弄司马道子,便是王绪的故意为之。他怎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必须为自己留下后路。
看着满手的鲜血,王绪反而笑的很开心。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自己也不必再有其他的想法了。司马遵固然守城有方,但他越是守的好,对自己而言便是越有机会。桓玄他们现在应该更渴望有契机破城吧。这种时候,自己才能将自己的价值最大化。
也许,该到了为自己考虑的时候了。
……
中山东湖,太子别苑。
夜已深,新月当空,薄云缥缈,四下里一片朦胧。花园之中夜风吹拂,花木沙沙作响,纷飞飘落如雨,洒落在廊檐石阶窗棱之上,噼啪有声。
阿珠静坐在黑暗之中,神情恍惚。床上李泰在睡梦之中呢喃,而阿珠却睡意全无。数日以来,她一直便是如此,明明疲惫欲死,但却根本睡不着。
她的脑海之中一直都充斥着自责后悔和悲伤。在母亲去世之后,她曾一度以为,这世上自己再无亲人,只有李徽。这当然很好。但是谁不渴望有家人亲眷在世?特别是看到其他人和亲人姐妹兄弟团聚之时,阿珠心中总是涌起淡淡的忧伤和羡慕之情。
所以,在得知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还有亲眷在世上之后,阿珠还是很高兴的。虽然造化弄人,自己竟然是慕容氏之女,两位兄长也是慕容氏的宗亲皇室,和夫君之间也多有丰龊和争斗。但是作为阿珠而言,还是希望夫君和慕容楷慕容绍他们能够和睦,自己也能够感到欣慰和快活。
可是谁能想到,自己这份亲情之想,却成为了自己的镣铐和牢笼。兄长慕容楷的所作所为,打破了心中对亲情的所有美好的渴望,岂不令人痛心悲伤?
更重要的是,自己害了泰儿,让泰儿跟自己被一起囚禁于此。自己当初是看得出夫君的犹豫的,但他为了让自己遂愿,还是没有阻拦自己。而现在这样的情形,又如何对得住他?
阿珠甚至生过寻死之心。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自己的死活不重要,但自己一死,岂不是让泰儿任人摆布。自己怎也要活着保护泰儿,不能这么一死了之。否则,自己就算死了,夫君也不会原谅自己。
阿珠从未以自己为慕容氏王女而喜悦,现在更是如此。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阿珠宁愿自己是个孤女,宁愿自己只是出身于陈留的那个穷苦人家孤儿,起码自己不必再接受这样残酷的煎熬,不必为有这样的兄长而感到痛恨,也不会有如今的自责和痛苦。
窗外风声飒飒,窗棱上树影摇弋,发出笃笃之声,像是有人在叩打着长窗。
阿珠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那叩击声变的有规则,并且窗棂之外,似乎有一个人影映照在上面时,阿珠才惊骇的张大了嘴巴。
“什么人?什么人?”阿珠手忙脚乱扑到床边,俯身护住熟睡的李泰,伸手在枕头下摸出了一把匕首。
“是阿珠么?”窗外那人低声问道。
“你是谁?你是谁?”阿珠急促的问道。
“果然是阿珠,终于找到你们啦。莫要害怕,我是萼绿华,我受你家夫君所托,前来救你们的。”窗外那人低声说话。
阿珠一楞,旋即快步来到窗前,拨开窗栓打开长窗。月光朦胧照射之下,一个女子头梳道髻,臂搭浮尘正站在窗前。月光斜照在她脸上,让她的脸上泛起一层白色的朦胧光晕,肤色雪白如玉,绝美无双。不是萼绿华更是何人?
阿珠惊喜之极,叫道:“萼姑娘!”
萼绿华竖指于唇,低低的吁了一声道:“莫要大声,院外好多兵士,可别惊动了他们。让我进去说话。”
阿珠连忙点头,低声道:“我给你开门。”
萼绿华一笑,身形一闪,已经悄无声息的越窗而入。阿珠吓了一跳,旋即赶忙探头向四周张望了几下,轻轻关上了窗户。
“萼姑娘,果真是你。你怎么来了?当真是夫君要你来救我们的吗?我夫君他们可还好?”阿珠激动的连声问道。
萼绿华微笑道:“阿珠姑娘稍安勿躁,可否讨口水喝?”
阿珠忙请萼绿华坐下,给她倒了茶水。萼绿华应该是确实渴了,几口便喝干了茶水,长长吁了口气。
阿珠坐在对面,双目看着萼绿华,显然有许多话要问,但不好意思开口。
萼绿华放下茶盅微笑道:“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李刺史很好,年后我在枞阳见过他,他打了打胜仗。我在枞阳呆了几日,正月里和他分别。他跟我说了你的事情,知道你被扣留在燕国,甚为挂念。可他如今脱不开身来……所以……”
阿珠道:“所以他摆脱你来救我们是么?”
萼绿华一笑,不置可否。
“我回了一趟蜀地,见了几位故人,之后便来燕国,中间耽搁了些时日。阿珠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外边还有许多的兵马看守。三天前我抵达中山,在城中打听你的情形,得知你数日前已经回徐州了,我还以为事情解决了呢。结果我沿着路往徐州去,想追上你们。结果追了两日,没见你们的踪迹。以我的脚程,怎会追不上你们。在路上村集打听你们的消息,也没有半点头绪。于是我怀疑你们根本没有离开。于是便折返回来继续寻找。终于被我找到了你们了。呵呵,破费了一番周章。”萼绿华笑道。
阿珠心中感动,起身行礼道:“幸苦萼姑娘了,为了我们母子,干里迢迢来此。哎,我是被我慕容楷骗了,他骗我说送我们回徐州,结果出城之后将我母子软禁在此,真是黑心绝情之人……”
当下阿珠将之前的遭遇向萼绿华说了一遍。萼绿华听了,眉头紧皱。
“你那兄长,真是毫无人性可言。拿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当人质,亏他还能心安理得。哎,这世上之人,形形色色,真是什么样的恶都有,什么样无耻无德之人都有。杀之不尽,除之不绝。”
阿珠忙道:“萼姐姐,你莫要杀他,毕竟他是我兄长。我此刻只想脱身,和泰儿一起回到淮阴。之后,再也不会和他有半点瓜葛了,就当世上没有这个兄长便是。”
萼绿华点头道:“我明白。可是脱困怕是不容易。这座宅子内外驻扎了许多兵马,没有几百也有上干之多。我进来的时候都颇不容易。你那兄长生怕你跑了,派了这么多人人手看着你。”
阿珠道:“我知道,这几日我都看在眼里。到处是兵马。姐姐此来,带了多少人手前来?”
萼绿华苦笑道:“人手?只我一人前来而已,哪有什么人手。大张旗鼓前来,岂不是开战?你那夫君要来的话,恐怕会如此。”
阿珠楞住了,皱眉道:“只姐姐一人前来么?那恐怕……不容易了。我和泰儿并无生命危险,姐姐虽然武技高强,但要救我们离开恐也不易。姐姐还是不要冒险的好,我可不能连累了你。”
萼绿华微微点头。阿珠果然是善良之人,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安危。
萼绿华沉吟道:“你放心,我既然来了,自然要救你们回去。否则我便不来了。他……唔……李大人的事情,我不答应便罢,答应了他,自然不能食言。李大人为了此事甚为焦虑,我也是尽朋友之义。阿珠姑娘,你容我想一想,该如何救你们出去。”
阿珠其实已经并不抱期望了,萼绿华一个人,那是说什么也不成的。她一个人可以进出自如,可是带着自己和泰儿,那可多了两个累赘。更别说外边有上干兵马把守了。
“萼姐姐,你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夫君也必感激你。切不可冒险。我此番已经犯了大错了,绝不能再连累你。”阿珠道。
萼绿华并不说话,低头沉吟半晌,沉声道:“你会骑马么?”
阿珠点头道:“会一些。”
萼绿华道:“那便好办了。我们杀出去,抢了马匹走便是。只是人手少了些,怕被堵了。若是有人能够保护你们走,我替你们断后,则可阻滞追兵,争取时间。只需离开了中山城所辖,到了山野之中,他们便追不上了。需要些帮手才行。我若留下阻敌,你二人无人照料,我却也不放心。不过,这是绝对有可能逃脱的,你相信我。”
阿珠见她说的坚决,心中重燃希望。轻声道:“我来时有一百亲卫骑兵护送。但是此刻他们都被缴械看押在前院马房之中。否则,他们倒是可以帮忙。”
萼绿华眼神一亮,沉声道:“哦?那倒是很好的帮手。那便好办了。定可一试。马房是么?趁着夜深,我去瞧瞧。”
说罢,萼绿华站起身来,走向长窗。阿珠想要出声劝阻,告诉她即便是有这百余亲卫,恐怕也无济于事。但萼绿华身形一闪,窗棂摇动,已经不见了踪迹。
阿珠正要去窗口查看,床上熟睡的李泰忽然翻了个身叫道:“娘,娘,你在哪里?咱们回淮阴好么?这里的人不好,他们欺负娘。”
阿珠忙回身坐到床边,抓住李泰乱舞的小手,柔声道:“娘在呢,泰儿莫怕,我们很快就回淮阴,就去见爹爹。”
李泰鼻息沉沉,攥着阿珠的手再次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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